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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荐书】“团团邀你来荐书”2022年第5期,总第55期

时间:2022/05/31 作者:任水琳 来源:成兰站房项目部 点击量: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坐电车的人站着坐着,他们一同形成松垮的一体穿行街道都市,人流下了又下,上了又上,直到碰上封锁。封锁了,摇铃了,“叮玲玲玲玲玲”,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故事就是在这样一段从日常现实中截取的暂停了流逝拉长了空白的艺术空间中铺叙而来的,从隐性的视角俯瞰悬置时空的凡俗众生的庸常与跳脱。

  开电车的人势必是要看住了那两条蠕蠕的似曲蟮的铁轨,然而他不发疯,因为从经久的无数重复着一点一线的日子里溢出的苦闷在无知无觉中被空虚被无妄吞噬消解了,多数的人生都像这光莹莹的滑腻的铁轨,百无聊赖,无动于衷,却不断重蹈覆辙,至死方休。

  “如果不碰到封锁,电车的进行是永远不会断的。”于是在这样一个强力的挤压而形成的悬置暂停的时空中,人生错轨而交织。

  与大街上东奔西顾的人不同,电车里的人相当镇静,旁人生死于己无关,何况电车里的境遇比家中情景要好上一些,有着略胜一筹的座位,也就够了。一辆电车里,无形的压力在扩张却不是外界的,反倒是人们的内心的空虚膨胀成巨大的黑洞,让其开放了嘴,话不过脑,眼不由心。思考是痛苦的事情,理解自己尚不得行,更何谈理解别人。人们交谈着,却是各说己话,牛头不对马嘴。无论丈夫作甚,妻子只兀自絮叨着“价钱”,叮嘱“当心你的裤子”;医学生画的人体骨骼图也被围观者嘲弄是西洋的仿照中国时行题字风尚的速写。孤独的热闹的,陌生的熟悉的,人们在这辆电车上不停反刍着空虚的残渣,自我已是一道完整的封锁。吕宗桢也是同样的,细碎的吵闹的环境仿佛蚂蚁攀爬漫山遍野,痒得他难受。他原来应该是不饿的,在这样的下午四点半,空虚实在可怕,迫切地想让人填饱自己的欲望,包括食欲。可被令他恼怒的人打搅了这一吃的行为。一个只晓得娶妻娶财的觊觎他的大女儿的亲戚。不得已,吕宗桢坐去了对面座位上。吴翠远安稳坐在那儿,她的旁边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不速之客,正像一只鸟飞进她的眼里,给予了她这么一次短暂的相会。

  一只胳膊围上了吴翠远背后的窗台,一场表演性与游戏性的爱情快速展开。吴翠远是突破了固界却被不断拉扯的女性,她清醒认知到自己人格“端凝”,即便穿着稍微引人注意一些,头式也要千篇一律,将这注意推拒回去。因着模棱两可的长相,她并不危险,淡而松弛,一眼望去,也只是一部分稍有存在感的背景底色。然而吕宗桢,这个出其不意出现在她旁边的男人,在她生命里搅起了一些波澜。

  两人沟通中,无不可见吴翠远作为女性的细腻与敏感。她看透言语之后的情绪,感知到吕宗桢抱怨着家累才引出对于别的女性,像她这样的,同情的需求,她也看重肢体动作,“近视眼的人当众摘下眼镜子,翠远觉得有点秽亵,仿佛当众脱衣服似的,不成体统”。她感觉被冒犯了,有些精神洁癖地认为那是猥琐的。但她是柔软的,她确实具有同情心理,吕宗桢所展现的脆弱轻而易举勾动了她怜弱之心,她顿时陷入两人包容与被包容,理解与被理解的回环的情感往来中。于是,她对吕宗桢的态度从应付、谨慎转变为亲近、依靠。

  吕宗桢戴着眼镜的,他通过眼镜观察这个世界,当他摘下这个媒介,所呈现出来的即是其人原原本本该是的样子。自这里,吕宗桢也慢慢从自己的封锁里妄图破出一道裂缝来,向外抓取新鲜的气息。他抱怨着妻子的粗俗浅薄,面前的女人又恰恰好填补了这一空白处。即使她之前未被自己注意到又怎样呢?这一段悬置的时空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吴翠远不也是从整个的挤出来的牙膏变成了淡描几笔略有几分风韵的牡丹花了么?

  而两人那一瞬的接近,两张脸庞如同电影镜头里的特写画面,放大的眸光里只容得下眼前之人。两颗心的距离因这瞬间的靠近若即若离。吴翠远的脸红更是为宗桢找到了抒发的借口。他的精神出轨急如狂风,甚至脱口说出:“我打算重新结婚。”却不是离婚再结,而是另娶一房妾。但他是个犹豫的,没能耐也没执着的勇气的人。他一边试探翠远做妾的可能,一边担忧法律的麻烦事;一边烦心自己不年轻的岁数,一边又关切翠远的婚恋自由。这样的犹豫没有一直持续下去,纵使吴翠远已经暗下决心奔向他,在她决意表露之前,吕宗桢尽然退回自己的封锁。

  “叮玲玲玲玲玲”摇着玲,封锁开放了,电车里悬置的时空也即将释放。宗桢并未下车,他只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回到了原来的人群中去。而吴翠远,在目睹一切不近人情的现实真相后,后知后觉,一切不过是时空停滞中错乱的幻梦。人生回归轨道,电车继续往前开。

  这是一场轻浅的一见钟情,太轻,城市欢呼的风一吹,就飘走了。